尋
這一生從未與父親同屋簷住上過一日,
親見也僅兩回。
而不再見到父親,大概也已兩百又零
三個月了。經過了十六次烏魚群的
來回後,似乎,再能見上一面的希望
又更加渺茫了。
迷蒙中,彷彿是民國八十四年九月
尋
這一生從未與父親同屋簷住上過一日,
親見也僅兩回。
而不再見到父親,大概也已兩百又零
三個月了。經過了十六次烏魚群的
來回後,似乎,再能見上一面的希望
又更加渺茫了。
迷蒙中,彷彿是民國八十四年九月
「爸爸,您在哪兒呢?」我們在日本停留了四天,
期間電話不停地詢問,可就是沒人接聽;請警察
代查生訊,反被誤認是為了爭討遺產才迢迢千里地
來此尋訪。媽媽忍了,卻一天天的消沈。……
累了!大家都累了!媽媽灰心失望之餘,
將從台北迪化街買來的,爸爸的最愛,二十片
烏魚子全部送給遠嫁到日本的陳阿姨,以感謝她
這幾天以來的協助尋問。然後,我們就回台灣了。
「堅強一點!不要怕!」我鼓舞著自己。
心想,待會兒爸爸應該還是可以認出我吧?!
因為他說過,我長得跟奶奶很像,簡直
一模一樣②,所以當年他才能一下車就
認出了我。
可是我們祖孫三人在地鐵等了一個多小時,
都沒等到他。媽媽說他可能已經到
王子大飯店去等了。所以我們又趕搭
新幹線到池袋。
知己阿璧飛快地進入狀況,不住地輕拍著我的背
安慰我,要我堅強一點。
大約有五分鐘之久吧!教官竟也沒有嚇阻我的
嚎啕大哭,待我回復些微的理智抬頭,並且虛弱地
搖頭表示無法再繼續下去時,她溫柔而堅定地
告訴我:「你一定要唸完它,這是你的使命,
撐下去!不可以半途而廢!堅強一點!不要怕!」
11th
民國六十八年,我首度在台北農安街口「奇」遇
父親,乃至第二次,民國七十年雙十國慶期間,
得以再次面見尊容,全賴蔣故總統 經國先生
邀約這位所謂的「日本友人」前來參加光輝的
十月慶典,我們才得以骨肉相逢。
記得高三那年最後的一堂軍訓課,大考前
那種令人欲振乏力的悶,使得大夥兒意氣消沈,
連蚊子都像極了沒油兼折翼的老母雞,『啪!』
可以說,只要上到中國近代史,或牽涉到
倭奴國的課,我的頭就抬不起來。我真的
不曉得該如何劃分?是左邊該恨右邊的
自己?還是右邊該搥左邊的自己?我以當
「大中國」為榮,可又無法否認流有
「小日本」血的事實。這樣的事實所加諸的
痛苦與磨難,從來沒有淡過。直到現在,
我還是對近代史卻之不恭。
因為我無法停止流淚、不淌血。歷史的
『噗通!噗通!』等我們到達成田機場的時候,
已是天大亮了!電扶梯上上下下,我的心也上上
下下。這兒,是我的祖國?
不,我不是日本鬼子。
自從父親是日本人這件事傳開後,學弟、妹們
見我站在大獎台上儀態大方,無論糾察或是指揮
都井井有條,再加以師長們的錯愛,倒也無損。
十六年前寒冷的十月,凜冽的街頭中,
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奉命站在巷口等待,
等待一位名叫みぞら樣的仕紳。而她
除了知道那是個叫みぞら樣的男人外,
身高、面容,全無所悉。接下來的情節,
只是反覆地,一有人下計程車,
她就快步上前:「請問您是みぞら樣嗎?」
第一個搖頭離去,第二個不理會,
第三個……不記得總共試了幾次?
總之全都不對。垂下了頭,垂下了淚,
「你怎麼不睡一會兒呢?」媽媽小寐醒來
見我還沒有闔眼問我。
「我不睏!」我怎麼睡得著呢?九千個雨夜裡,
獨自面對著暗牆呼喊了不知道幾萬次的「爸爸」,
就即將再現,我該說什麼呢?講國語?講日語?
叫「爸爸」還是「みぞら樣」?「您好!我是
「みぞら!」我跟著覆誦,心想一定要牢牢
記住,以免下次再有人叫我「野孩子」時
無言以對。
「野孩子!沒人要的野孩子!我們大家
不要跟她玩。」每當表 姐、表妹跟我吵完架,
總這樣告訴鄰居的孩子們。於是我只能
眼巴巴地佇在一旁,隨著大伙兒的嘻笑、
律動,跟著叫喊鼓舞,或是嘆息抱憾,幻想著
正與之同樂。卻往往「咻-ㄨ,嗑!」的一聲,
一回,媽媽來看我,抱了一個穿蕾絲花邊白色睡衣
的洋娃娃給我跟我說:「這是你爸爸給你的,要好好
地保存她。」我爸爸!我真的有「爸爸」!我趕忙
問:「他是誰?他叫什麼名字?」「我真的
有爸爸嗎?他是誰?」
媽媽霎時愣住了,未幾才恍然大悟,她從沒跟我
交待這個。停了一會兒,復溫婉柔聲地微笑著說:
「他叫-みぞら!」
還記得,會聽話後,「父親」,始終就是個
傳說。偶爾聽舅媽、叔嬸們的「閒聊」,
好像出現過什麼「鬼」?什麼「子」的……
聽了一堆,我還是無哩頭地莫宰羊。朋友
問我:「你爸咧?」不知道!「他是誰?
叫什麼?」還是不知道!「你有爸爸嗎?」
…大概,…有吧?「你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我無言以對。
回去我問外婆:「為什麼我沒有爸爸?」
迷蒙中,彷彿是民國八十四年九月的一個
午夜,母親領著小女及我,祖孫三代搭乘客機
飛越太平洋,冀望越過千里遙的棉花糖屑的
阻隔後,能見到聯繫三人血緣的關鍵-我的
父親。
坐在上萬呎的高空中,深藍到近黑的太平洋,
就像我的心一般地Blue。想著將即見到暌違了
十四年之久的父親,黑暗中,不覺眼泛星河。
而翻攪不已的暗潮,時而陰暗,時而灰藍,
這一生從未與父親同屋簷住上過一日,親見
也僅兩回。
而不再見到父親,大概也已兩百又三個月了。
經過了十六次烏魚群的來回後,似乎,
再能見上一面的希望又更加渺茫了。 1th